「嘿，今天中午要吃清粥小菜嗎？」今天一大早，Y前輩就拿著登記午餐小本本站在Ｋ桌旁。
「好啊。」Ｋ一臉莫名其妙，「可是為什麼？」
Ｙ嘆口氣，指了指從旁邊端著特濃黑咖啡一臉遊魂樣晃進小黑屋的某位微胖編輯。
那位大大，叫做F。
Ｋ打從進公司一個月後就聽過這位Ｆ大大的傳奇。這位大大據說中文系畢業，同時還有英語學系雙學位，德文法文也會那麼一點點，但是重點不在他的那張嘴有多國際化，傳奇重點在他的手。
據說他是個左手寫言情、右手寫驚悚，站著能寫武俠奇幻、手背到背後更能寫推理科幻，博覽群書的程度到只有你說不出的書名，沒有他沒看過的書。如此神人，正是小黑屋三人組首領——號稱修稿界的拿破侖，圈圈出版社Ｎ個大手幕後最成功的那個男人，別稱「隱藏大大」是也！
「Ｆ？他怎麼了？」老實說辦公室經常有遊屍從小黑屋飄進飄出Ｋ已經習慣了。這是公司的常態之一，就像永遠會神秘失蹤在Ｊ女王桌上的稿子和Ｍ老大桌上的報告一樣。
Ｙ一臉「你真是沒救了」的樣子看著K。「你不知道Ｆ他已經吃了白土司兩星期了嗎？」
「咦？」
「而且是一條白土司吃兩星期。」
「咦咦咦？？？？！！！！」
那會發霉的吧？！等一下，不對！一條白土司吃兩星期那Ｆ一天到底吃多少啊？這樣熱量不夠吧？會腦部缺血糖乾涸而死的吧！
Ｙ壓低聲音，「而且他現在每天只靠公司泡的咖啡裡加一堆糖過活，上週末來公司趕稿的時候還被美編看到他胃痛倒在休息室的沙發上呻吟，拖他去看醫生纔知道有輕微胃潰瘍，所以我們就想這周找兩天來吃個清粥小菜，幫他一下。」
Ｋ也壓低聲音，「可是不是才發薪，現在月中而已怎麼會這麼艱苦？」
「聽說是家裡的問題，這個沒人敢多問......」
Ｋ平常和F也有過幾次業務往來，如果編輯判斷無法簡單處理的稿子，通常最後都會交到小黑屋——也就是Ｆ手上，和他開過幾次會、偶爾也會請他推薦書，Ｋ覺得自己也算有義務幫明顯有困難的同事一把，於是欣然同意接下來兩週共四次的清粥小菜攤。
當然，Ｋ也疑惑過要如何讓Ｆ在自然的情況下接受幫助又不損及自尊，但這完全難不倒手段一堆的Ｙ。
「誒，Ｆ，我們訂的清粥小菜老闆有多送一碗耶，你要不要乾脆拿去吃？」Ｙ相當自然地攔下正要去公司冰箱拿白土司的同事，已不容拒絕的親切笑容把他拖進休息室。
當然，清粥小菜店買十碗白粥送一碗的事情大家都知道，不過這攤只招到九人，於是多的那第十碗扣打當然就由大家分攤吸收。
Ｆ原本還說不要，但被Q冷眼一瞪，一句「阿那不然你是要我們這些身材纖細貌美如花纖纖弱質的美女吃兩碗嗎？」嚇得閉口不言，乖乖坐下拿起筷子恭敬接收多出來的那一碗粥，和圈圈出版社眾身材纖細貌美如花纖纖弱質的美女們以減肥之名行挑食之實丟到他碗裡的各色食物。
Ｋ這才知道女人想要挑食的時候什麼藉口都想得出來。
不過多出來的那一碗粥大剌剌擺在那邊實在有點......顯眼。
「嗯？怎麼還有一碗？還有誰沒來吃嗎？」
看吧，Ｆ果然問了。Ｋ頓時覺得有點難以圓謊。
這時候，捧著午餐晃過門口的Ｊ走進來問了句，「誒？你們在吃粥噢。」
反射神速的G立刻揚高聲音。「對啊，我有幫妳訂一碗，妳快點進來吃。」
Ｊ拿著三明治一臉為難。「可是我有三明治了。」
「誰都知道妳那又是早餐剩下來的，快點我特地幫妳叫的耶，而且小菜還有妳喜歡的麵筋。」
她看看桌上拌着土豆的香甜麵筋，再看看手上乾巴巴又冷掉的早餐三明治，「好吧。」
Ｊ在F旁邊坐下，端過G推來的粥碗。Ｋ覺得大概是自己的錯覺，總覺得在Ｊ坐下的時候，Ｆ的臉色瞬間沉了下來。
稍微歪了歪頭，對上Ｙ的視線，這位前輩若有所思的模樣讓他覺得這裡頭八成又有八卦。
不過究竟是什麼？Ｋ.....嗯，他決定有空再稍微打聽一下好了。
但現在那邊兩個資深編輯已經開始聊起天來。
是說Ｆ在圈圈出版社也待了不少年頭，在Ｍ之後進公司的他聽說就是給Ｍ帶的新人，而也只比Ｊ早進公司一點，兩人可以算是同期，不過Ｊ卻已經升了主編，Ｆ雖然好歹也算個小主管，卻是那種肝的生殺大權操縱在別人手裡的地位。
Ｋ有時不得不感慨這個世界實力果然不一定是最重要的。
「你終於吃了一點像樣的東西了啊。」Ｊ說。
Ｆ的臉色一僵，聳聳肩，輕描淡寫地說：「是啊，終於。」
「我早就跟你說不能只吃白土司。」
「沒辦法嘍。」Ｆ明顯不想再談下去。
不過就是有白目讀不懂休息室裡緊繃怪異的空氣，硬是要問：「是說才月中而已Ｆ大哥你怎麼會這麼慘啊？」
問話的是最新進來的實習生小妹妹，長得一張甜美臉蛋、閃亮大眼，加上天真沒心機的表情，就算問的是尷尬話題Ｆ一個大男人也不好讓小妹妹沒面子。
「因為我妹妹今年開始上大學啦，所以我得幫她付生活費，就有點拮据這樣......」
「你還要幫你妹妹付生活費啊？可是我記得你不是也在幫弟弟付學費嗎？」和Ｆ因為某拖稿大大而經常有交集的編輯Ｉ詫異問。
「對啊。」說到困難處，Ｆ忍不住探口氣，反正都說到這邊了，該說的不如都說一說算了。「我妹的學費我有先幫她存一些起來，所以還好，不過還是得慢慢存之後的學費。」
「蛤～Ｆ大哥你對你妹妹好好噢，哪像我哥才不管我死活。」工讀生小妹羨慕的說。
倒是旁邊的Ｊ一臉不以為然，「我覺得你才有問題吧，幹麼幫她付學費，叫她自己去申請學貸啊，她之後又不會還你，你還虧耶。」
Ｋ聽了覺得不太舒服，當事人Ｆ的聲音更馬上僵硬起來。
「不是這麼說吧，她怎麼說都是我妹。」
「那叫你爸媽給啊。」Ｊ隨口說，覺得這問題很簡單。
「我不就跟妳說過我媽我爸去年就退休了，現在靠退休金生活，我每個月還得給他們生活費，他們哪有錢給我妹。」
Ｆ的語氣有些衝，Ｊ對他丟去一個「幹麼這麼認真」的眼神，聳肩低頭吃她的粥。旁邊眾人尷尬起來，只有小實習生還呆呆鈍鈍的繼續問下去。
「所以Ｆ大哥你家只有你一個人在賺錢噢？好辛苦噢。」
「還好啦。」Ｆ笑笑，「明年我弟畢業之後去當兵，就有一點薪水可以拿，家裡就會好一些。」
「你真的對你弟弟妹妹很好耶，F大哥。」實習小妹感嘆，「我哥根本就只顧自己，工作之後就跟女朋友搬出家裡，我媽沒工作，我爸後年也要退休，我明年大學畢業准備考研究所，學費還得靠學貸。」
「那要不然就不要考啊？先工作賺錢才是正經事吧。」Ｊ涼涼地說。
「可是我想讀啊，而且我歷史系的如果不走研究路線之後出來又沒有一技之長很難找工作，現在工作那麼難找，薪水又低，出社會之後學貸根本還不起。」小實習生又深深嘆氣，整個人看來無精打采。
Ｋ聽著也覺得心有慼慼焉。
Ｂ子也是申請學貸讀書的，現在為了還學貸，加上在台北的生活費，每個月根本都不可能存錢，她唯一能有的一點點娛樂就是畫同人誌出本，而且每次都還得精打細算成本售價，要不然一次回不了本被卡死，沒辦法出本事小，她的生活是真的會受到影響。
而Ｋ自己也一樣，雖然沒有學貸要付，但父母今年也退休了，而且妹妹明年也要上大學，雖然大學學費父母早就考慮好都存好了，Ｋ並不用擔心，但他還是得幫妹妹出生活費。
對於Ｆ的處境，Ｋ感同身受。
「我就是不希望我妹妹一出社會身上就負債，這對現在的年輕人來說太傷了。」Ｆ語重心長地說。
「你們也太誇張了吧。」Ｊ在旁邊不認同地撇嘴。「年輕的時候就對他們這麼好，不讓他們吃點苦，以後只會長成草莓族。你看現在年輕人多一點壓力就哀哀叫，事情又做不好，一點也沒用還在說薪水太少什麼的，如果他們一份工作能好好做，忍個三、五年學貸也就還完了好不好。」
「——誒，話不能這麼說啦，Ｊ，現在跟以前的生活水準不一樣......」敏銳地察覺到不對勁，Ｙ想說些什麼打圓場，Ｆ卻率先發難。
「所以妳現在是覺得我沒有用，只拿得起這麼一點薪水嘍？」Ｆ眼神裡的怒火清晰可見，這句話也炸得大家一愣。
公司規則明文規定大家不得私下議論薪資問題，當然有時候他們還是會私下偷偷交流關於大家薪資條上的數字變動，不過像Ｆ這樣這麼多人都在場的情況下攤開來說還是頭一次。
「你在說什麼......」Ｊ顯然也慌了，不過她很快就換上嚴厲的語氣，「Ｆ，你現在是要當面講這種問題嗎？」
Ｆ也知道自己過於衝動，哼了一聲放下筷子，站起來準備走人。
這時，好巧不巧另一位魔王推開了門。
看著裡頭一觸即發的緊繃氣氛，Ｍ罕見的結巴起來，「呃......要不要我等一下再來？」
Ｙ像看到救星一下巴著Ｍ不放，「不用不用不用不用Ｍ老大有什麼事嗎要不要一起進來吃粥？」
「嗯......不用，我是找Ｆ的。」
Ｆ滿頭霧水看向魔王大人。「我？」
「對，你今天下午有空來找我一下。」Ｍ的語氣難得溫和。
Ｆ依然不明所以，但還是答應。「喔，好。」
雖然午餐中間有Ｍ這麼個小插曲打斷，不過在這種令人胃痛的情況下任誰也沒辦法好好吃飯，於是一頓午餐就這麼在所有人都消化不良的情況下結束。
Ｋ回到自己坐位的時候還順便吞了兩顆胃藥有備無患。
不過在他和着水吞下藥之後，他接到的一通電話讓他覺得他應該再多吃兩顆頭痛藥才對。
Ｊ女王沒事又要找他幹麼了？
他怎麼覺得有股山雨欲來風滿樓的FU..........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