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K這次春節一直在想，自己是不是適合當編輯這件事。
當初一畢業，在朋友的支持下他有勇無謀的進了出版社，當起了編輯，就這麼跌跌撞撞的也過了一年多，學到了很多也看到了很多，有時候他會很高興，做到自己喜歡的內容，有時候他覺得大環境很無奈，更多時候他覺得痛苦。
他是不是適合這個行業呢？一年了，他覺得這裡有很多他喜歡的東西，也有很多他覺得再怎麼樣自己都無法接受的事情。
可是，X那一句「你是個好編輯」，一直在K腦海中迴盪不去。
結束兩天的販售會，他和B告別回家，電腦開著下載新番，卻沒啥動力去看。K躺在床上盯著天花板想事情。
但就在他很文藝很青年的思考著關於人生未來的大事時，手機響起了林原惠那充滿爆發力的活力十足聲音──B子昨天拿他的手機下載新的鈴聲嚇了K好大一跳才想起來這是他的手機在響，不是電腦自動撥放起某個紅髮貧乳少女魔法師動畫之類的靈異事件。
K接起手機，就聽到B子的聲音。
「有跟你們公司相關的八卦，快去看你河道，一堆人都在轉。」
「到底什麼事啊？」
「你去看就知道了，我先掛，等等開SKYPE。」
B子說完掛斷電話，K立刻跳下床點開網頁開啟噗浪，根本不用找，他河道上到處都是標著「黑噗，圈圈出版社是這樣對作者的」的轉噗。
隨便點開一篇，點大附圖的聲明，K嚴肅地往下看完那一長串聲明。
那是一位女作者，名字就不提了。
她說，她在圈圈出版社過稿一個系列兩本稿子，之後的新作品卻一直被打槍沒過稿，也沒到出版社要求積四本稿子才出書的標準。
於是她灰心了，不再投稿給圈圈出版社，想說嘗試寫寫別的類型吧，就這樣子過了兩年，某天她心血來潮問了圈圈出版社那兩本稿子怎麼樣了，出版社卻說她那兩本稿子已經用一個叫「荷子」的筆名出了書，而這個筆名，並非她當初跟出版社簽約使用的筆名。
她一驚之下去查，才發現這個荷子近年陸續已經出了八本書，其中有兩本是她寫的，另外六本都不是她的作品，而且書還配了後記，當然她也不可能寫出那種後記，裝成好像那些書都是一個人寫的的樣子。
她大怒之下詢問公司，公司說另外幾本稿子都是編輯為了經營這個筆名而寫的稿子，並沒有版權的問題，而表示「如果她願意繼續創作下去的話，荷子這個筆名可以給她使用。」
她當然不願意，因為明明不是自己寫的東西，卻被和自己寫的東西一起掛在同一個筆名下出版，而她卻完全不知道這件事，她覺得這是對讀者的背叛，自己也被騙了，於是堅決拒絕，並希望公司發出聲明將她的作品與荷子的作品獨立開，標明她自己的筆名。
但公司的回答卻和之前完全不同，公司表示「荷子就是她」，她的作品正是用荷子這個筆名出版的，不管她怎麼說，荷子這個筆名就是她的筆名。
她氣憤之下向出版社爭論，卻被出版社以合約堵回來，因為合約上標明「出版社對該稿件有最終修潤、更改、校訂之權利，作者不能反對」，並且在合約上的筆名一欄，還打上了「暫訂」，表示最後公司要用什麼筆名發表，其實都不需要按照合約著明。
她也只能怪自己不懂事，合約沒有看清楚再簽。因為當初簽約出版社說不能把合約帶回去看，她也不懂法律，只能出版社說什麼就聽什麼，出版社說筆名旁會寫暫定只是怕之後出書萬一她要改，再改合約會很麻煩，所以才這麼寫。
沒想到這竟然是一個這麼大的漏洞。
事已至此，她不能做什麼，只能把圈圈出版社的惡行公佈出來，讓大家知道，下次不要上當受騙。
K皺著眉頭把整篇看完。沉默了好一段時間，SKYPE的叮咚聲響起通話提示。
K戴上耳機按下通話。
「看完了嗎？」B子說。
「看完了......」
「那麼......」
「她都把跟我們公司的MAIL往來截圖下來了，應該是真的。」K說。
「那麼你那幾本稿子......」
「我想也是別的作者，像她這樣只有幾本沒辦法長打的作者的稿吧。」
K可以明白公司這麼做的用意。
一個新作者的名字在市場上很難被看見，與投入的金錢心血相比成本負擔太大，所以與其一個名字只有兩、三本稿子，不如把這些一書、二書作者的稿子都湊到同一個筆名下，用這個筆名衝起知名度。
不過......當然，K知道這種手法歸知道，這卻也是他在這行無法接受的地方之一。
「我總覺得你們公司的作法會激怒很多人。」B子說得娩轉，K倒先冷哼。
「我自己都被激怒了何況其他人。」
「你啊......唉，我也不能說什麼。」B子嘆氣，「總之照這消息的轉噗數，我想肯定明天就會傳遍各大論壇網站了，你們公司明天大概要不得安寧了。」
K倒是抱著幸災樂禍的心態說：「反正不干我的事。」
不過，他想得太簡單了。
雖然辦公室的低氣壓他早已預料得到，K還是沒想到，隔天他一到公司，就會馬上被守在門口的M老大抓進辦公室。
「呃......怎麼了嗎？」K有些惶恐，不知道M老大一臉等他很久、滿眼煞氣的樣子是怎麼回事。
「K，我問你，你有把公司的事情往外說嗎？」M問。
K一聽這事情，馬上警覺，他用力搖頭，「什麼事？」
「你知道公司『荷子』這個作者發生的事吧。」M說，口氣篤定。
K覺得這沒什麼好瞞的，也相信M早就知道了，便承認。「我知道，我昨天晚上也看到網路上在貼的東西了。」
「你是看到網路才知道的？」
K想了想，搖頭又點頭，「可以說看到才知道原來是這樣的吧......」K把自 己接到荷子稿子的事情還有他的懷疑和求證過程說了一遍。
M聽完，臉色稍微緩和一些，問他，「那麼，你有把這件事情跟外人說嗎？」
K立刻想到B子，但他相信B子，她絕對不會對外說的。於是K篤定搖頭，「沒有。」
M又仔細看了他一會，最後露出一個微笑。「好吧，這樣就好，沒事了，你可以出去了。但記住這件事情不要對外說。」
「M老大。」K最後還是忍不住。「這種事情真的好嗎？」
M低頭盯著自己的手指，才再看他，「這要看你從哪個方面想，如果是為了錢，它是一個好方法。但如果你想要的是其他，那就不一定了。」
「M老大你之前知道會這麼做嗎？」K問。當他發覺自己有點像在逼問時已經來不及了，他只好死死看著M，等待他的回答。
但M卻先愣一下，然後有趣地笑了起來。「你是想盤問我嗎？」他的聲音很輕鬆，倒是沒有不悅。
K慌張起來，「沒、沒有啊......」
M揮揮手。「沒關係。我的確知道公司遲早會有這種作法，總編爺提過不只一次要想辦法把舊的積稿出掉，這就是成本負擔的考量，有時候很難改變。」
聽到這個回答，K不自覺地苦著一張臉，又不知道該說什麼才好。
這時他又想起作者X的事情，他突然想與其自己去問，不如請M老大直接問，但是他又覺得現在不是開口的好時機。
可M倒是先看出他的欲言又止，問：「還有什麼事嗎？」
「呃......其實是這樣......」K把X的事情前因後果還有自己周六跟他的對話從頭到尾講了一遍。
M聽完沉思一陣，「你確定J說那本稿子不能出，她以後也不會出？」他仔細地再確認一次。
K用力點頭。「她說得很清楚了。」
「好，這件事我會處理，你也不要對外說，知道嗎。」M叮嚀。「我也不怕告訴你，你現在的處境有點麻煩，你自己要懂明哲保身。」
「......好，我知道了。」雖然不知道自己發生了什麼事，但他還是慎重地點頭允諾。
M對他笑一笑，就讓他出去了。
走回自己位置上的時候，K左思右想，還是覺得絕對跟昨晚的事情有關。
於是他偷看左右無人，點開網頁，到各大原創小說相關論壇瀏覽。果然，各大論壇頭條都是那起假作者事件，而且還有了新發展。
不知道是從那個論壇開始，有一篇回文說「友人在該出版社工作，已經確認過這件事情是真的，聽說上層還指示不要管它過幾天就會自己消下去了。」
接下來無數回文推文反嗆「出版社沒良心」、「出版社枉顧作者權益」、「出版社以為讀者這麼好唬弄嗎」、「一點悔改的意思都沒有」之類的話，已經成了新的討論話題。
反觀公司官網一點消息都沒有，風平浪靜像什麼都沒發生，依然繼續賣書、活動照跑。
K默默關掉網站，他已經可以想像到底是什麼狀況會讓M把自己抓進去。
大概有人懷疑那個放出確認消息的人是他吧。也就是說他被懷疑是內奸。
K心中怒氣狂湧，花了好大力氣才把幾乎要將他整個人爆掉的怒氣壓下去。
這種被人單方面懷疑的感覺真的讓他很、不、爽。
他也開始思索自己是哪裡會讓人懷疑了。
除了那天他拿到稿子覺得奇怪，去原稿和庫存區翻了一下舊稿和書之外，他沒有表現出任何與荷子有關的事情──
K突然想起。
那天，G看到他在翻原稿。
他記得，荷子的前三本稿子就是G校的稿。
......第一次，是畫者事件。不用想他都知道是誰在後面搞鬼。
......第二次，就算在網路上爆料的不是她，K也相信自己被懷疑這件事跟G脫不了關係。
......他向來脾氣好，不代表他沒有脾氣。
他只是很會忍。而再會忍的人都有一天會忍不下去。
K不知道自己花了多少時間才讓自己可以好好回去工作。
總之那一整天他的效率奇差無比，而且還有一直來來去去會議室和辦公室的幾個大頭的腳步聲。
每次看到M、J還有總編爺關在誰的辦公室還是會議室裡，好像在討論什麼的時候，K心裡都會升起一股惡劣的快意，想著：快點啊！快點把我開除吧！這樣我就可以把所有我不爽的事情都寫在網路上讓大家傳閱了！哈哈哈！
不過，從上午等到中午，再從吃完飯等到現在快四點，K還是沒有等來能讓他一吐怨氣的開除指令。
他只好悶著一肚子氣，繼續在稿子上發洩怨氣。
所以，當J要叫他進辦公室的時候，K陣只還覺得「很好！終於來了！」
「有什麼事情嗎？」K在火大的時候，語氣反而變得更冷冰冰。
「你是不是跑去同人展了？」
Ｋ沒料到Ｊ的問題竟然是這個。這有什麼好問的？他丈二金剛摸不著頭腦地回答。「是啊。」
「你怎麼可以去那種地方？！」但Ｊ的反應比他想的還要大，她拍桌站起來，用一種Ｋ做了什麼罪大惡極事情的表情瞪著他。
原本還打定主意不示弱的Ｋ卻懵了。「有什麼問題嗎？」
「問題可大了！」Ｊ雙手叉腰、一臉高傲鄙夷的看著Ｋ。「你身為編輯，怎麼可以在公司不知情的地方去那種跟公司工作同性質的地方呢？你到底有沒有自己是編輯的自覺啊！」
…...這哪招？
大概是這番理論太過荒誕，Ｋ一時間真的反應不過來。
「像同人展那種地方，你怎麼可以沒跟公司報備一聲就跑去，你要知道你現在的身分是公司的編輯，去那種地方就會被認為是代表公司，你知道這樣會對公司造成多大的問題跟困擾嗎？像那種龍蛇混雜的地方，裡面的人都沒一個好東西，沒創意又只會抄襲，一個個眼高手低，萬一被傳出去說對公司什麼不利的事情你該怎麼辦？蛤？你想過沒有？」
Ｊ霹靂啪啦說了一大串，完全沒有停下來的跡象。
Ｋ很努力地讓自己左耳進右耳出，告訴自己這種瘋子的話不要理不要在意，跟這種人認真就是輸了......
但是......
公司的編輯？那天是他的假日吧！他有這麼廉價到兩萬五的薪水就連假日還有自己的私人時間都賣給公司嗎？
就在Ｊ連珠炮地繼續數落同人場中的作者有多短視近利、不知道與商業出版社合作的好處、困在自己的象牙塔中不思進取，說他們只不過是為了賺錢才去玩，但根本就是井底之蛙不知道世界有多大，身為堂堂正正的專業編輯怎麼能跟那種人廝混。
Ｋ的行為實在讓公司難以接受，他這麼做枉顧公司形象與身為公司職員的道義什麼的......
Ｋ說了一句話，那句話聲音不大不小，正好打斷Ｊ的碎唸。
「抄襲的是下指示要我們拿別人的創意來用的妳吧。」
Ｊ停了下來，一臉驚怒地瞪著Ｋ。
「你說什麼？！」她的聲音像是不敢相信Ｋ會說出這種話來。
「我說：真正抄襲的是拿別人稿子要我們照用裡面點子的妳吧。」Ｋ毫不客氣的再說一次，而且聲音還很大聲。「再說，那幾天是我的假日，我想做什麼去哪裡都是我自己的事情，到底哪裡違反公司規定了？」
「你......你！你到底有沒有反省！」Ｊ破口大罵。
Ｋ卻異常冷靜，雙手抱胸反瞪她，「我沒做錯，不知道要反省什麼。」
「你！你就一點保護公司、為公司著想的心都沒有嗎？你還把不把自己當公司的一份子？！」
「如果要當公司的一份子就是要我連假日去哪、做自己想做的事情都不能隨我喜好的話，我一點也不想當！」
「你這意思是你要辭職嗎？！」
Ｋ當下還真想牙一咬就說好我辭職。不過他想到一件事——如果是他自己說辭職，那公司豈不是就可以省下遣散費？！開什麼玩笑！
「如果不滿，妳大可開除我啊！」他狡猾地反諷道。
那瞬間，Ｊ的臉色看起來一陣發青，咬牙切齒，說話斷斷續續，看起來快要中風的樣子。
「好！既然這樣那我就開——」
那兩個字還沒說完，一道推門聲就打斷了Ｊ。
「你們在幹麼？聲音鬧得那麼大。」Ｍ走進Ｊ的辦公室，毫不在意Ｊ怨毒的不歡迎眼神。「如果有麼問題就到會議室好好講，在辦公室裡鬧出這麼大的動靜，其他人都不用工作了。」
聞言，Ｋ才回頭去看整個大辦公室，現在所有人都轉頭看著這邊、停下手邊的工作，似乎想弄清楚現在的情況。
Ｋ感覺一股惡劣的快意湧上心頭。他正想對Ｊ露出勝利的笑容，轉頭卻不經意對上Ｍ的視線，被對方冰冷嚴肅的視線給嚇得笑容僵在嘴角。
「Ｋ還是新人不懂事，Ｊ妳也該懂事一點。」Ｍ沒理會Ｋ多久，轉頭去跟Ｊ說話。「這種敏感話題妳在辦公室提妥當嗎？」
「我不需要你來教我妥不妥當，你也聽到他剛才說的那些話了，這種人還需要留在公司嗎？」Ｊ說。
Ｍ蹙眉。「妳自己是在為什麼事情遷怒妳自己心裡明白，Ｋ的假日要去哪裡是他的自由，妳想解雇他也要找個好一點的理由，別搞得像鬧脾氣的小女生這麼難看。」
Ｋ第一次聽Ｍ老大對Ｊ說這麼重的話。以往Ｍ雖然對Ｊ的做法有諸多不滿，但也不會當面這麼針鋒相對。
「如果妳有疑問，我們可以一起去跟總編說。」Ｍ最後說完，就站在原地動也不動地瞪著她。
Ｊ臉色一陣青一陣白，最後冷哼一聲，「你不要以為你可以顧他一輩子，很快你就什麼人也顧不到了！」
「那至少我會顧到我可以顧到的最後一天。」Ｍ冷冷丟下一句，抓著Ｋ走出Ｊ的辦公室。
「......那個......Ｍ老大，對、對不起。」一出辦公室，走在走廊上，Ｋ就歉疚地道。他逞一時口舌之快，最後還是連累Ｍ來幫他解圍了。
Ｍ停下腳步，回頭看他。
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錯覺，Ｋ覺得Ｍ的眼神裡有很深很深的疲憊。
接著Ｍ什麼也沒說就轉身，看著那高挺的背影走進自己的辦公室裡，竟讓Ｋ覺得有種落寞和沮喪。
當初一畢業，在朋友的支持下他有勇無謀的進了出版社，當起了編輯，就這麼跌跌撞撞的也過了一年多，學到了很多也看到了很多，有時候他會很高興，做到自己喜歡的內容，有時候他覺得大環境很無奈，更多時候他覺得痛苦。
他是不是適合這個行業呢？一年了，他覺得這裡有很多他喜歡的東西，也有很多他覺得再怎麼樣自己都無法接受的事情。
可是，X那一句「你是個好編輯」，一直在K腦海中迴盪不去。
結束兩天的販售會，他和B告別回家，電腦開著下載新番，卻沒啥動力去看。K躺在床上盯著天花板想事情。
但就在他很文藝很青年的思考著關於人生未來的大事時，手機響起了林原惠那充滿爆發力的活力十足聲音──B子昨天拿他的手機下載新的鈴聲嚇了K好大一跳才想起來這是他的手機在響，不是電腦自動撥放起某個紅髮貧乳少女魔法師動畫之類的靈異事件。
K接起手機，就聽到B子的聲音。
「有跟你們公司相關的八卦，快去看你河道，一堆人都在轉。」
「到底什麼事啊？」
「你去看就知道了，我先掛，等等開SKYPE。」
B子說完掛斷電話，K立刻跳下床點開網頁開啟噗浪，根本不用找，他河道上到處都是標著「黑噗，圈圈出版社是這樣對作者的」的轉噗。
隨便點開一篇，點大附圖的聲明，K嚴肅地往下看完那一長串聲明。
那是一位女作者，名字就不提了。
她說，她在圈圈出版社過稿一個系列兩本稿子，之後的新作品卻一直被打槍沒過稿，也沒到出版社要求積四本稿子才出書的標準。
於是她灰心了，不再投稿給圈圈出版社，想說嘗試寫寫別的類型吧，就這樣子過了兩年，某天她心血來潮問了圈圈出版社那兩本稿子怎麼樣了，出版社卻說她那兩本稿子已經用一個叫「荷子」的筆名出了書，而這個筆名，並非她當初跟出版社簽約使用的筆名。
她一驚之下去查，才發現這個荷子近年陸續已經出了八本書，其中有兩本是她寫的，另外六本都不是她的作品，而且書還配了後記，當然她也不可能寫出那種後記，裝成好像那些書都是一個人寫的的樣子。
她大怒之下詢問公司，公司說另外幾本稿子都是編輯為了經營這個筆名而寫的稿子，並沒有版權的問題，而表示「如果她願意繼續創作下去的話，荷子這個筆名可以給她使用。」
她當然不願意，因為明明不是自己寫的東西，卻被和自己寫的東西一起掛在同一個筆名下出版，而她卻完全不知道這件事，她覺得這是對讀者的背叛，自己也被騙了，於是堅決拒絕，並希望公司發出聲明將她的作品與荷子的作品獨立開，標明她自己的筆名。
但公司的回答卻和之前完全不同，公司表示「荷子就是她」，她的作品正是用荷子這個筆名出版的，不管她怎麼說，荷子這個筆名就是她的筆名。
她氣憤之下向出版社爭論，卻被出版社以合約堵回來，因為合約上標明「出版社對該稿件有最終修潤、更改、校訂之權利，作者不能反對」，並且在合約上的筆名一欄，還打上了「暫訂」，表示最後公司要用什麼筆名發表，其實都不需要按照合約著明。
她也只能怪自己不懂事，合約沒有看清楚再簽。因為當初簽約出版社說不能把合約帶回去看，她也不懂法律，只能出版社說什麼就聽什麼，出版社說筆名旁會寫暫定只是怕之後出書萬一她要改，再改合約會很麻煩，所以才這麼寫。
沒想到這竟然是一個這麼大的漏洞。
事已至此，她不能做什麼，只能把圈圈出版社的惡行公佈出來，讓大家知道，下次不要上當受騙。
K皺著眉頭把整篇看完。沉默了好一段時間，SKYPE的叮咚聲響起通話提示。
K戴上耳機按下通話。
「看完了嗎？」B子說。
「看完了......」
「那麼......」
「她都把跟我們公司的MAIL往來截圖下來了，應該是真的。」K說。
「那麼你那幾本稿子......」
「我想也是別的作者，像她這樣只有幾本沒辦法長打的作者的稿吧。」
K可以明白公司這麼做的用意。
一個新作者的名字在市場上很難被看見，與投入的金錢心血相比成本負擔太大，所以與其一個名字只有兩、三本稿子，不如把這些一書、二書作者的稿子都湊到同一個筆名下，用這個筆名衝起知名度。
不過......當然，K知道這種手法歸知道，這卻也是他在這行無法接受的地方之一。
「我總覺得你們公司的作法會激怒很多人。」B子說得娩轉，K倒先冷哼。
「我自己都被激怒了何況其他人。」
「你啊......唉，我也不能說什麼。」B子嘆氣，「總之照這消息的轉噗數，我想肯定明天就會傳遍各大論壇網站了，你們公司明天大概要不得安寧了。」
K倒是抱著幸災樂禍的心態說：「反正不干我的事。」
不過，他想得太簡單了。
雖然辦公室的低氣壓他早已預料得到，K還是沒想到，隔天他一到公司，就會馬上被守在門口的M老大抓進辦公室。
「呃......怎麼了嗎？」K有些惶恐，不知道M老大一臉等他很久、滿眼煞氣的樣子是怎麼回事。
「K，我問你，你有把公司的事情往外說嗎？」M問。
K一聽這事情，馬上警覺，他用力搖頭，「什麼事？」
「你知道公司『荷子』這個作者發生的事吧。」M說，口氣篤定。
K覺得這沒什麼好瞞的，也相信M早就知道了，便承認。「我知道，我昨天晚上也看到網路上在貼的東西了。」
「你是看到網路才知道的？」
K想了想，搖頭又點頭，「可以說看到才知道原來是這樣的吧......」K把自 己接到荷子稿子的事情還有他的懷疑和求證過程說了一遍。
M聽完，臉色稍微緩和一些，問他，「那麼，你有把這件事情跟外人說嗎？」
K立刻想到B子，但他相信B子，她絕對不會對外說的。於是K篤定搖頭，「沒有。」
M又仔細看了他一會，最後露出一個微笑。「好吧，這樣就好，沒事了，你可以出去了。但記住這件事情不要對外說。」
「M老大。」K最後還是忍不住。「這種事情真的好嗎？」
M低頭盯著自己的手指，才再看他，「這要看你從哪個方面想，如果是為了錢，它是一個好方法。但如果你想要的是其他，那就不一定了。」
「M老大你之前知道會這麼做嗎？」K問。當他發覺自己有點像在逼問時已經來不及了，他只好死死看著M，等待他的回答。
但M卻先愣一下，然後有趣地笑了起來。「你是想盤問我嗎？」他的聲音很輕鬆，倒是沒有不悅。
K慌張起來，「沒、沒有啊......」
M揮揮手。「沒關係。我的確知道公司遲早會有這種作法，總編爺提過不只一次要想辦法把舊的積稿出掉，這就是成本負擔的考量，有時候很難改變。」
聽到這個回答，K不自覺地苦著一張臉，又不知道該說什麼才好。
這時他又想起作者X的事情，他突然想與其自己去問，不如請M老大直接問，但是他又覺得現在不是開口的好時機。
可M倒是先看出他的欲言又止，問：「還有什麼事嗎？」
「呃......其實是這樣......」K把X的事情前因後果還有自己周六跟他的對話從頭到尾講了一遍。
M聽完沉思一陣，「你確定J說那本稿子不能出，她以後也不會出？」他仔細地再確認一次。
K用力點頭。「她說得很清楚了。」
「好，這件事我會處理，你也不要對外說，知道嗎。」M叮嚀。「我也不怕告訴你，你現在的處境有點麻煩，你自己要懂明哲保身。」
「......好，我知道了。」雖然不知道自己發生了什麼事，但他還是慎重地點頭允諾。
M對他笑一笑，就讓他出去了。
走回自己位置上的時候，K左思右想，還是覺得絕對跟昨晚的事情有關。
於是他偷看左右無人，點開網頁，到各大原創小說相關論壇瀏覽。果然，各大論壇頭條都是那起假作者事件，而且還有了新發展。
不知道是從那個論壇開始，有一篇回文說「友人在該出版社工作，已經確認過這件事情是真的，聽說上層還指示不要管它過幾天就會自己消下去了。」
接下來無數回文推文反嗆「出版社沒良心」、「出版社枉顧作者權益」、「出版社以為讀者這麼好唬弄嗎」、「一點悔改的意思都沒有」之類的話，已經成了新的討論話題。
反觀公司官網一點消息都沒有，風平浪靜像什麼都沒發生，依然繼續賣書、活動照跑。
K默默關掉網站，他已經可以想像到底是什麼狀況會讓M把自己抓進去。
大概有人懷疑那個放出確認消息的人是他吧。也就是說他被懷疑是內奸。
K心中怒氣狂湧，花了好大力氣才把幾乎要將他整個人爆掉的怒氣壓下去。
這種被人單方面懷疑的感覺真的讓他很、不、爽。
他也開始思索自己是哪裡會讓人懷疑了。
除了那天他拿到稿子覺得奇怪，去原稿和庫存區翻了一下舊稿和書之外，他沒有表現出任何與荷子有關的事情──
K突然想起。
那天，G看到他在翻原稿。
他記得，荷子的前三本稿子就是G校的稿。
......第一次，是畫者事件。不用想他都知道是誰在後面搞鬼。
......第二次，就算在網路上爆料的不是她，K也相信自己被懷疑這件事跟G脫不了關係。
......他向來脾氣好，不代表他沒有脾氣。
他只是很會忍。而再會忍的人都有一天會忍不下去。
K不知道自己花了多少時間才讓自己可以好好回去工作。
總之那一整天他的效率奇差無比，而且還有一直來來去去會議室和辦公室的幾個大頭的腳步聲。
每次看到M、J還有總編爺關在誰的辦公室還是會議室裡，好像在討論什麼的時候，K心裡都會升起一股惡劣的快意，想著：快點啊！快點把我開除吧！這樣我就可以把所有我不爽的事情都寫在網路上讓大家傳閱了！哈哈哈！
不過，從上午等到中午，再從吃完飯等到現在快四點，K還是沒有等來能讓他一吐怨氣的開除指令。
他只好悶著一肚子氣，繼續在稿子上發洩怨氣。
所以，當J要叫他進辦公室的時候，K陣只還覺得「很好！終於來了！」
「有什麼事情嗎？」K在火大的時候，語氣反而變得更冷冰冰。
「你是不是跑去同人展了？」
Ｋ沒料到Ｊ的問題竟然是這個。這有什麼好問的？他丈二金剛摸不著頭腦地回答。「是啊。」
「你怎麼可以去那種地方？！」但Ｊ的反應比他想的還要大，她拍桌站起來，用一種Ｋ做了什麼罪大惡極事情的表情瞪著他。
原本還打定主意不示弱的Ｋ卻懵了。「有什麼問題嗎？」
「問題可大了！」Ｊ雙手叉腰、一臉高傲鄙夷的看著Ｋ。「你身為編輯，怎麼可以在公司不知情的地方去那種跟公司工作同性質的地方呢？你到底有沒有自己是編輯的自覺啊！」
…...這哪招？
大概是這番理論太過荒誕，Ｋ一時間真的反應不過來。
「像同人展那種地方，你怎麼可以沒跟公司報備一聲就跑去，你要知道你現在的身分是公司的編輯，去那種地方就會被認為是代表公司，你知道這樣會對公司造成多大的問題跟困擾嗎？像那種龍蛇混雜的地方，裡面的人都沒一個好東西，沒創意又只會抄襲，一個個眼高手低，萬一被傳出去說對公司什麼不利的事情你該怎麼辦？蛤？你想過沒有？」
Ｊ霹靂啪啦說了一大串，完全沒有停下來的跡象。
Ｋ很努力地讓自己左耳進右耳出，告訴自己這種瘋子的話不要理不要在意，跟這種人認真就是輸了......
但是......
公司的編輯？那天是他的假日吧！他有這麼廉價到兩萬五的薪水就連假日還有自己的私人時間都賣給公司嗎？
就在Ｊ連珠炮地繼續數落同人場中的作者有多短視近利、不知道與商業出版社合作的好處、困在自己的象牙塔中不思進取，說他們只不過是為了賺錢才去玩，但根本就是井底之蛙不知道世界有多大，身為堂堂正正的專業編輯怎麼能跟那種人廝混。
Ｋ的行為實在讓公司難以接受，他這麼做枉顧公司形象與身為公司職員的道義什麼的......
Ｋ說了一句話，那句話聲音不大不小，正好打斷Ｊ的碎唸。
「抄襲的是下指示要我們拿別人的創意來用的妳吧。」
Ｊ停了下來，一臉驚怒地瞪著Ｋ。
「你說什麼？！」她的聲音像是不敢相信Ｋ會說出這種話來。
「我說：真正抄襲的是拿別人稿子要我們照用裡面點子的妳吧。」Ｋ毫不客氣的再說一次，而且聲音還很大聲。「再說，那幾天是我的假日，我想做什麼去哪裡都是我自己的事情，到底哪裡違反公司規定了？」
「你......你！你到底有沒有反省！」Ｊ破口大罵。
Ｋ卻異常冷靜，雙手抱胸反瞪她，「我沒做錯，不知道要反省什麼。」
「你！你就一點保護公司、為公司著想的心都沒有嗎？你還把不把自己當公司的一份子？！」
「如果要當公司的一份子就是要我連假日去哪、做自己想做的事情都不能隨我喜好的話，我一點也不想當！」
「你這意思是你要辭職嗎？！」
Ｋ當下還真想牙一咬就說好我辭職。不過他想到一件事——如果是他自己說辭職，那公司豈不是就可以省下遣散費？！開什麼玩笑！
「如果不滿，妳大可開除我啊！」他狡猾地反諷道。
那瞬間，Ｊ的臉色看起來一陣發青，咬牙切齒，說話斷斷續續，看起來快要中風的樣子。
「好！既然這樣那我就開——」
那兩個字還沒說完，一道推門聲就打斷了Ｊ。
「你們在幹麼？聲音鬧得那麼大。」Ｍ走進Ｊ的辦公室，毫不在意Ｊ怨毒的不歡迎眼神。「如果有麼問題就到會議室好好講，在辦公室裡鬧出這麼大的動靜，其他人都不用工作了。」
聞言，Ｋ才回頭去看整個大辦公室，現在所有人都轉頭看著這邊、停下手邊的工作，似乎想弄清楚現在的情況。
Ｋ感覺一股惡劣的快意湧上心頭。他正想對Ｊ露出勝利的笑容，轉頭卻不經意對上Ｍ的視線，被對方冰冷嚴肅的視線給嚇得笑容僵在嘴角。
「Ｋ還是新人不懂事，Ｊ妳也該懂事一點。」Ｍ沒理會Ｋ多久，轉頭去跟Ｊ說話。「這種敏感話題妳在辦公室提妥當嗎？」
「我不需要你來教我妥不妥當，你也聽到他剛才說的那些話了，這種人還需要留在公司嗎？」Ｊ說。
Ｍ蹙眉。「妳自己是在為什麼事情遷怒妳自己心裡明白，Ｋ的假日要去哪裡是他的自由，妳想解雇他也要找個好一點的理由，別搞得像鬧脾氣的小女生這麼難看。」
Ｋ第一次聽Ｍ老大對Ｊ說這麼重的話。以往Ｍ雖然對Ｊ的做法有諸多不滿，但也不會當面這麼針鋒相對。
「如果妳有疑問，我們可以一起去跟總編說。」Ｍ最後說完，就站在原地動也不動地瞪著她。
Ｊ臉色一陣青一陣白，最後冷哼一聲，「你不要以為你可以顧他一輩子，很快你就什麼人也顧不到了！」
「那至少我會顧到我可以顧到的最後一天。」Ｍ冷冷丟下一句，抓著Ｋ走出Ｊ的辦公室。
「......那個......Ｍ老大，對、對不起。」一出辦公室，走在走廊上，Ｋ就歉疚地道。他逞一時口舌之快，最後還是連累Ｍ來幫他解圍了。
Ｍ停下腳步，回頭看他。
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錯覺，Ｋ覺得Ｍ的眼神裡有很深很深的疲憊。
接著Ｍ什麼也沒說就轉身，看著那高挺的背影走進自己的辦公室裡，竟讓Ｋ覺得有種落寞和沮喪。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