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進辦公室，J劈頭就問：「我問你，那個作者X你聯絡得怎麼樣了？」
原來是這個問題啊。「他已經交了第三集的大綱，第二集快寫完了，應該可以準時交稿，我昨天才收到他進度報告的MAIL。」K回答。
這次書展奇幻輕小說書系想加一個新人搭配王牌作者推出，K當時力薦這位作者X，因為他的作品不止有深度，娛樂度也高。
因為現在新簽的幾個新人稿子都沒辦法馬上上場，所以J在看過他給的評價與企劃大綱之後點頭同意了這件事，也因此，K細在拚了老命的在向X催稿，而作者一聽有機會在國際書展上出書也很激動，表示會積極配合檔期。
上周企劃那邊告訴K希望X能為他的新書寫一篇5000字的番外放在公司的書展特刊上做宣傳，雖然沒有稿費，但X也同意了。
「如果是為了宣傳，那也沒關係。」X那時在MAIL上這麼說，不過K還是覺得有點不好意思，但Y告訴他這就是公司的做法，作者為公司免費發送的刊物什麼的寫短文和番外都不給額外稿費的。
「嗯，好，那麼你把他的大綱還有稿子拿來。」J說。
K有些意外，「怎麼了嗎？之前修改還有大綱的時候我不是都有寫報告還有摘要整理給妳？」為什麼現在才說要看稿子？
「從以前就是這樣，只要是書展的稿子我都會先看過。」J理所當然的說。
原來如此，這個倒是沒關係啦。K理解的點點頭。「那我等等把稿子丟到妳的資料夾裡去。」
「還有一件事。」J叫住以為沒事的K，「接下來配合春季線上書展活動的套書需要一個新的系列，你要做一份三本一套的輕小說大綱出來給作者寫，指定的作者是這三個人。」
K看著J遞過來的作者名，這三個作者他都校過他們的稿子，對這幾人的風格算是熟悉。
其實進了公司之後K才知道出版社給作者大綱這種事情其實很常見，不過他也不會真的覺得這樣做這就是欺騙讀者什麼的，實際上做過就知道，編輯給的大綱點子除了極少數依賴心過重、除非給了完整到每一章要寫什麼內容都得列出來不然寫不下去的作者之外，大部分的大綱都只是編輯給一個初始設定、一個重要事件、一個簡單的結尾要求，頂多加上一個風格指定，比如這是要懸疑風格啦、詭異風格啦、搞笑風格什麼的，其他全由作者自行發揮。
通常這種狀況比較會出在出版社有什麼特殊活動，需要配合活動推出主題書，或是該作者寫某個題材寫太多，編輯覺得他需要轉變一下題材來嘗試新東西的時候。
既然主旨還是讓作者發揮，就不會設定得太過複雜，以K的想法是他不太喜歡看主題書，因為大部分主題書作者發揮得都不怎麼樣，不過還是有少部份作者因為題材剛好對味，或者是的確有嘗試改變風格成功兒開發了自己的新專長，每次看到這種書K就會很開心。
K自己也有觀摩幾次前輩們做主題書的會議，他知道大綱的詳細程度和指定程度有時也要看作者的，有些作者只要給他簡單的風格還有初始設定就能發揮得很好，太細節的指定反而會讓作者無所適從、寫不出好稿子，而有些作者則需要指定一到兩個事件來讓他決定轉折，不然寫出來的東西空泛無用，但只要指定好事件通常能寫出水準上的作品，不過也有一些作者是連細節都要一一指定好，不然什麼東西都寫不出來—--
Ｋ雖然清楚這幾個作者的風格，不過他還是第一次做主題書的大綱，也不知道這幾位的習慣與指定程度大概在哪邊。
「那......要做到多細的大綱呢？還有要什麼主題？」K問。
「這次的主題是穿越還有時空旅行，這三個人的程度沒有很好，腦筋也不夠靈活，雖然說不用做到分章細節那麼細，不過事件主線和轉折指定是要有的，大概就像上次推理書系那個萬聖節企劃差不多的程度。」J詳細解說。
K回想上一次Y前輩和另外兩個女前輩在做萬聖節特別企劃時的慘狀。
「等等，要做到那個程度啊......」K面有難色，「可是上次他們那個企劃弄了一個月，還有三個人在弄，這次大綱是什麼時候要呢？」
「當然是越快越好。」J立刻說：「我希望你這週就可以出來，不過最晚也不能超過下禮拜三，當然，是指完成的時間，你自己要算進去修改那些東西的時間喔。」
「咦？！那麼早？！」K傻眼了，一個點子企劃哪有那麼快可以出來啊？今天都星期二了耶！他這週還有自己的校稿工作說！「只有我一個人弄嗎？」
「我已經把你下週的時間排開一天，應該夠你處理了。」Ｊ彷彿大發慈悲般說。
一天......創意是不用錢的嗎？還是菜市場裡的蘿蔔隨便買隨便有買兩根大根還送一把蔥是吧？創意無價什麼時候變成創意無休了啊？
「就算是這樣......時間還是太趕啊，而且從現在開始想沒有三天我弄不出來。」Ｋ硬著頭皮說，想再多凹個幾天時間。
想當然耳，Ｊ的臉色立刻沉下來。不過這次Ｋ學到一招了，他用委屈跟堅決不退讓的眼神盯著Ｊ，也沒打算離開辦公室，就這麼跟對方耗著，除非他得到理想中的狀況。
但不是他不願意趕，他進公司一年來任勞任怨付出的也不算少，只是這次真的不行，他已經連續一個禮拜凌晨才睡了他都快要枯竭成見光死外星人了真的不能再這樣下去了！
可是，菜鳥Ｋ沒想到這世界上一山絕對會比另一山還要高，雖然有所謂邪不勝正但有個道高一尺魔高就一丈啊啊啊！！
只見Ｊ瞪他一眼，從旁邊的稿山裡翻翻撿撿，最後挑出兩本稿子丟給Ｋ。
「這兩本拿去，看完之後做個摘要，拿裡面的點子改編成大綱就好了。」
Ｋ覺得他的嘴巴不只能塞滷蛋，連鴨蛋搞不好都塞得進去。
「蛤？」
停頓了將近十秒鐘，他只能發出這個愚蠢到極點的音。
Ｊ不怎麼耐煩的皺起眉頭，「你不是才說沒有點子要新想嗎？拿這個稿子去參考就不用花那麼多時間了。」
「可是這個稿子......」不是別人的投稿嗎？Ｋ話還沒說出口，Ｊ就翻了個白眼給他。
「這已經是兩三年前投來的稿子了，我們沒有錄取。」
不不不不是這個問題吧？！這不是......剽竊別人的點子嗎？
Ｋ內心的吶喊將要突破天際，不過經過之前幾次經驗，他已經不是那種有問必說得菜鳥，這些話他沒有當面說給Ｊ聽，但眼神顯然透露了他的想法。
「你不要那麼蠢好不好，又不是叫你抄襲。」J一臉無奈地瞪他，「這世界上沒有一個點子是原創的，大家都是抄來抄去！我又沒有說全部照搬，只是要你把設定抓出來，一些基本事件改掉、名詞換掉，重要賣點維持，這樣就可以了，其他的故事細節當然不能一樣啊，再說，點子拿給作者寫之後故事風格也會不同，這根本就不算抄襲。」
雖然Ｊ說得句句理所當然，聽起來就是很有道理的樣子但是Ｋ覺得絕對有什麼很基本的東西完全錯誤！
點子這種東西，雖然說從沒有一個人是原創的，大家的點子都是生活或是看過的東西激發出創意，但是......不管怎麼樣，那都是把自己的經驗和想法內化之後，再用自己的方式呈現出來的東西......至少，他所認識的創作者都是這樣的......
像J所說，直接把別人的東西做修改融合之後弄成大綱給別的作者寫......這樣對絞盡腦汁想出那些點子的原作者會是多大的傷害？
Ｋ想都不敢想......
「Ｋ，你是不是搞錯什麼了。」Ｊ看著他什麼都寫在表情上的臉，告訴Ｋ一個他現在才終於明白的事情，也是這麼久以來解答他一切疑惑的事情，「出版社不是在做慈善事業，我們也是要賺錢的，你有創意的點子很好，但是也要講求效率和可利用程度，知道嗎？」
Ｊ的話聽起來諄諄善誘又語重心長，好像希望Ｋ能明白公司的難處。
公司是有難處沒有錯，這點K知道，出版社要養這麼一大票編輯，出書成本龐大，除了編輯薪水、印製費用、倉儲壓力，還有中盤商的價碼。
在這個除了綁上有名的暢銷作者以外，大部分作者的印量都不超過三千，更不可能再刷的年代，出一本書能真正賺進出版社口袋裡的錢能有多少？
編輯薪水漲不了、作者稿費加不了，為了追求產量，根本就把整個作者到編輯作業當成一條量產生產線。
出版社從來都不是做夢想的地方。
今天Ｋ終於明白了。
「......好吧，我知道了，我最晚下週一交一次給妳吧。」Ｋ說，揣著那兩本稿子，默默走出Ｊ的辦公室。
最後Ｋ在隔周一把大綱交出來了。
Ｊ看過之後修改了兩次，最後雖然晚了一天，大綱還是完成了。
Ｋ有沒有看過那兩本稿子？有的。
但他有沒有用那兩本稿子的點子？也是有的。不過只佔了一個小小小小的部份，採用了第一本稿子男主角死了父母的梗，還有第二本稿子最後男主角在異世界死後才靈魂穿越回現代的梗。
其他設定還有細節大轉折等內容，Ｋ花費了兩天的休假時間煩透了所有朋友最後還拖了B下海一起想，終於在兩天內擠出了三本書的綱要。
雖然環境是這個樣子，但Ｋ覺得還是有些東西是他想堅持的。
雖然......不知道能夠堅持多久就是了。
終於交大綱的那天晚上，Ｋ還是留下來加班，因為Ｊ排得那一天時間理所當然根本不夠用，他又得面臨一整周的加班下場。
晚上他自己一個人抓著錢包晃去滷味店買晚餐，又遇到了Ｍ。
是說他已經有一段時間沒有遇見Ｍ老大了呢。
「最近怎麼樣？」第一個開口搭話的還是Ｍ。
Ｋ突然有點懷念。「嗯，還好啊，就這樣，還是一直要加班。」
「年假就可以休息了。」Ｍ打趣道。
「真的希望可以休息啊！不要叫我假期還要趕稿就好了。」Ｋ故作幽默的抱怨。
Ｍ卻盯了他一會，那眼神看得Ｋ有點毛毛的。
「老大你那眼神讓人很膽戰心驚耶。」Ｋ說。
Ｍ聳聳肩，「是你自己做賊心虛才會這麼想。」
「我哪有啊。」
「是說你終於長大了啊，不是小菜鳥了。」Ｍ突然感嘆。
Ｋ一怔，一下子不知道該怎麼回答，因為他覺得Ｍ這句話不是單純感嘆時間過得快而已。
幸好Ｍ也沒特別一定要聽到Ｋ的回答。
夾完魯味，兩人坐在旁邊的等候席，Ｍ突然夾了一根煙起來抽。
Ｋ有點意外，他不知道Ｍ老大還會抽煙。
「會介意嗎？」Ｍ晃晃煙問。
Ｋ搖頭，「還好。只是不知道老大你也會抽煙。」
Ｍ輕笑說：「只是跟總編爺出去談事情的時候會陪煙而已，我不常抽。」他又把煙含進嘴裡，輕吸一口後吐出灰白的煙霧。
「......Ｍ老大。」Ｋ突然問。
「你在公司待這麼久了，就沒想過要換跑道嗎？」
原本Ｋ覺得應該會聽到「沒想過」、「待久了習慣了」之類的話，但沒想到Ｍ的回答卻是另一種。
「嗯，常想啊，但後來又留下來了。」
「......為什麼呢？」
Ｍ瞟了他一眼，笑容又恢復Ｋ一開始認識他的莫測高深。「因為總是有一些很好玩的小傢伙會進來嘍。」
Ｋ噎了一下，瞪眼抱怨，「原來你的興趣是虐待新人喔。」
「我虐待你了嗎？嗯？」Ｍ的笑容裡清楚地寫著「敢說是試試看」六個大字，狗腿如Ｋ，自然不敢造次。
「當然沒有啊老大要不是您的悉心栽培小的哪有今天。」
Ｍ聽了噗嗤笑出來，伸手就去揉Ｋ的頭。
「好啦，小菜鳥，誇你兩句就得意起來，看我回去怎麼整你。」
「不要啊老大我開玩笑的啦！我說真的！」
看著Ｋ的求饒模樣，Ｍ還是一直笑。
雖然直到最後Ｋ也沒有弄清楚為什麼Ｍ動過離開的打算卻一直留在這個行業裡.....但他想，自己應該也能慢慢找到原因。
遲早有一天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