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啥!所以你真的要穿那件蘿莉裝上台?!」
  當晚兩人一起去夜市吃飯的時候,聽說此事的B子噗一聲把含在口裡的湯一點都不淑女的噴了滿桌。
她抓起衛生紙邊擦嘴邊擦手,兩眼放光虎視耽耽盯著K,讓他覺得自己像被什麼毒蛇猛獸盯上。 


  「靠這麼好......不對!這麼衰的事情你竟然答應下來?我的天你的第一次都還沒給我就要給公司了嗎?那天什麼時候、上台幾次把班表給我我被殺頭也要請假去全程錄影......啊──不甘心這次寒假場你也要來扮偽娘幫我顧攤啦我想要一個看版娘好久了假的也沒關係!」
  B語無倫次說了一通K覺得她肯定都不知道自己在說什麼的話──應該吧?

  「呃......其實沒有那麼誇張啦......」K覺得自己還是快點澄清比較好,「後來是確定我跟前輩搭檔上台,因為M老大後來也說這年頭有男生上台主持應該也能吸引女生目光,總編爺就點頭了,M老大還說他要借我燕尾服......因為已經來不及做新舞台服了。」

  其實用屁股想也知道,W子那麼小一隻,那套蘿莉服他一個大男人怎麼也穿不上吧!J用這個理由冷嘲熱諷了好一會,K都覺得要不是後來M老大剛巧路過問了情況搞不好K就會一拳貓下去......這樣他就真真正正失業了。

  「蛤,是喔~~~~」B那一臉失望的樣子看得K心中一陣寒顫,「不過你要穿燕尾服耶!真好你都沒穿給我看過就要去穿給展場一堆如狼似虎的女人看喔......」
  B咬著湯匙一臉哀怨,對面的K抖了三下才敢接話。
  「什麼如狼似虎沒那麼誇張吧......」他一口鴨血都快吞不下去了聽聽這是什麼話......

  豈料B瞪他一眼,滿臉哀嘆表情,「我都沒吃到就要給別的女人吃,K,你真的變了,想當年......」

  「不要跟我說妳又想起大學的黑歷史。」一聽到關鍵字,K頓時明白過來。

  B盯著他兩秒,噗嗤笑出來。「好啦,不鬧你了。不過你也還真有膽,就這樣當眾跟你主管嗆起來喔。」

  說到這K就為自己的有勇無謀懊惱,要不是後來有M老大緩頰他還真不知該怎麼收場。不過他倒是一點也不覺得自己為W子說話有錯,只是覺得自己果然還是個菜鳥,連這種事都無法處理圓滑。

  討厭J歸討厭J,要是真的因此被開除還是什麼的他也很緊張。在這工作不好找、生活處處要花錢的年代,沒工作一個月就等於負債一個月啊。為了生活奮鬥的小市民可連「不為五斗米折腰」的自由都要不起,他也很哀怨。

  「就是覺得看不下去......」到最後,K也只能這樣說。

  看他無精打采的模樣,B卻鬆了口氣,「果然是你呢。」

  她的微笑看在K眼裡懷念又溫暖,雖然總覺得有些無奈的意味在裡面。K有些不知道該說什麼才好,他低下頭繼續吃自己的麵。
  但B這時卻湊過來親了他的臉頰一下。「好啦,別喪氣,你就是這樣的你最好了。」

  K訝異看她,透過熱騰騰蒸氣裡看到的B的臉,也多了在社會上歷練的痕跡,他有些意外她變了這麼多,變得堅強又疲憊,可是她的微笑裡還有當初在大學他們認識時候的弧度。

  只不過一年,他們都改變了。

  可是也都沒有變。

  K扯開一個笑容,伸手過去拉住她的手,兩人默默在冬天的氣溫裡分享彼此的體溫,吃完晚餐。



  話說,人總有年輕不懂事的時候,活的年歲少、經過的風雨就少,鬥垮自家兄弟坐上皇帝寶座的李世民先生就說了句很有道理的話叫做「以史為鏡可以知興替」,簡單來說就是不管你多年輕人生經歷有多少,多看書多看以前人發生的事情多少也知道自己這輩子會遇到什麼鳥事。

你知道反派的陰謀多半也都那幾招,頂多人名地名細節變一下其他實他們也沒多有創意。

會被陰的人通常都不是腦袋太笨是沒聽老人家說話,中國俗話超級有智慧,「家有一老如有一寶」有多少人聽進去了呢?沒聽進去的後來被陰實在活該怪不了人。老人家們吃過那麼多鹽的真知灼見一定要聽,像有一句俗語,叫做「屋漏偏逢連夜雨」。

  K今天不巧淋到的就是這場雨。

  如果他知道古聖先賢留下來的教誨,早在今天早上早餐店打翻奶茶讓他不小心遲到五分鐘,爆衝打卡不但沒來得及還把三明治掉到地上摔個稀巴爛的時候就該知道如此諸事不順的早上應該去拜個神而不是硬著頭皮進辦公室。

  在位置上坐不到半小時、弄斷第二根藍筆筆芯,K才在心裡想今天真是衰爆了應該不會再更糟吧,座位上的電話就如摧命魔鈴般響起。

  而且話筒裡傳來的是J的聲音。

  K從座位上站起來的時候肯定表情很不好,因為Y正一臉擔心地看著他。

  邊走他還邊想自己這個把心事都寫在臉上的個性真是太糟糕了,這幾天J遇到他的時候都臉色如常,好像什麼事都沒發生過一樣,但他就做不到......唉,果然修行不夠的原因嗎?

  推門之前K很努力的把公事公辦的面具戴到臉上才敲門。

  但一進J的辦公室,看到她正襟危坐、桌上還放著之前她跟他要的作者X的稿子和K所做的報告,一臉嚴肅,K心中的警報系統立刻提升至最高,腦袋調出所有相關資訊、回嘴技能就戰鬥預備位置。

  豈料J竟然來了一句語重心長的,「K,你坐。」

  這下K更加忐忑起來,坐在J對面的時候有種正在面對什麼實驗詰問的感覺,尤其當他坐下十分鐘,J卻只是翻著手上的報告,一句話都不說的時候,這不安感更是被放大百倍。

  終於,紅心女王大發慈悲地說話了。

  「K,這東西不行喔。」

  J一臉惋惜地看著他,K的腦袋卻一片空白,不知道她在說什麼。

  看他茫然的樣子,J語重心長地嘆口氣,放下報告,「幸好我在出書之前把稿子再看過一次,這本稿子的這種程度我覺得是根本不該過稿的稿子。」

  「我已經把要出去的二校稿攔下來了,重新發了新稿子給排版廠那邊,叫你進來是要跟你聊一下你最近審稿的方向問題,坦白說,K,你是個很認真也很有熱情的年傾人,不過在審稿這方面你的方向有點偏頗。」

  J認真的說,K也認真的聽。

  J提到市場方向,輕小說的閱讀族群要的方向、要的故事,在X的書裡面並沒有看到,她覺得該強調的部份沒有強調出來,而其他的部份並非這區塊的讀者要看的東西。

  J提到故事的路線問題,她覺得不夠精彩有力的場景和橋段,也覺得主角的發揮不夠有力道被配角搶去風采。這方面是輕小說的大敗筆。

  J提到K的閱讀習慣,他看的東西、他欣賞的電影、喜歡的題材,太活潑,太天馬行空,市場的讀者能不能接受?光用自己一個人的品味來看資本稿子,個人的喜厭好惡很明顯都反應在他的評價上,但你喜歡不代表讀者就會喜歡。

  做為一個編輯,必須有雖然不喜歡這本書,但卻明白這本書在市場上會賣的實力。

  「你在你的報告裡並沒有提到這些問題,但這些都是在市場上很大的問題。所以這本稿子我追回來,這東西不能在書展上出版,它會跌得一蹋糊塗。」最後,J這麼說。

  K聽完還是坐在位置上沒說話。他在思考。

  他對J每個論點都有可以反駁的話。

  J說市場取向,但在他所接觸到的輕小說書籍裡,也有同樣類型的東西,J要的輕鬆、搞笑,X的作品裡沒有,但本來這本稿子就不是走這個風格,J嫌它太沉重、黑暗,主角的個性沒有很突出的亮點,但K在看這本稿子的時候覺得主角的性格給人很強烈的代入感,而且在角色個性發展的部份刻劃非常深入。輕小說的讀者,真的都不喜歡這樣的東西嗎?那麼為什麼市場上還是有不少這樣的作品呢?

  J說故事的路線問題。的確是沒有非常宏大的戰鬥還是危機場面什麼的,但故事鋪陳出來的張力K覺得非常強,主角發揮不夠力道他不這麼覺得,因為主角的設定能力本就有限制,才要由配角發揮來補足,K覺得這沒有問題,而且故事還是緊扣主角。但J覺得這問題很大。

  但最後,J說到K的閱讀習慣,他沒辦法反駁。

  而且仔細想想,其他的事情若真要以「因為K喜歡這樣的題材,因為他看的書都是這類的走向,所以他覺得X的東西很好」來解釋,也說得通,而且K無法駁斥。

  是的。他喜歡,不代表讀者會喜歡。

  還有,他也沒有「雖然不喜歡這本書,但卻明白這本書在市場上會賣」的自信。

  進公司一年,K第一次感覺到如此深刻的迷惘。

  他進公司來就是想要做「自己喜歡的書」,但做「不喜歡的書」和「覺得很難看的書」的時間越來越多。

  難得的遇到一本覺得很棒的書,卻「不符合市場方向」。那麼到底是他錯了,還是其他的問題呢?

  K沉默著。

  J也沒說話,一直等著K。

  最後K才問:「那......現在是要怎麼處理?退稿嗎?」

  J搖頭,「約都簽了才跟對方說退稿公司面子上掛不住,就放著不出就好,反正稿費是書出才付。」

  K聽了皺眉。「這樣好嗎?」既然都覺得不要出這本書了,幹麼不跟對方解決,搞不好這本稿子在其他地方還有機會......

  「就這樣,你記得打電話跟作者說我們抽稿了。」J冷冷下令,要K離開。

  K默默走出辦公室,默默在自己的座位上坐下。

  Y和G都察覺他的不對勁,一整天都在試著與K搭話,但就算午餐時間K也沉默不語。

  他直到快下班的時候在等M要去開會前和他借了辦公室打電話給作者X。

  一開頭就是道歉。

  他照J的囑咐沒提起不出稿的事情,只說因為排程問題,原本說要在書展的檔期現在沒有了,他的書會延後出版。

  K和X通話過好幾次,對方的聲音本就屬於比較平、比較冷,沒什麼起伏的,K真的聽不出來對方是否在生氣,但他想是肯定的吧。

  X最後還是問了「那麼確定之後的出書時間了嗎?」K也只能硬著頭皮說:「暫時還沒有確定,確定了會再通知你。」

  不知道對方是否有聽出他的心虛,因為X只回答了聲好,就掛了電話。

  那天雖然工作沒做完,但K還是準時一下班就走,他搭捷運的時候打了電話給B,明知道她很忙,昨天晚上skype的時候她還說她今天要加班趕建模。

  但一接到他的電話,她二話不說告訴他她馬上到。

  在捷運站出口看到她的時候她一臉慌張,衝過來抱住他。K那瞬間有點想哭,不過基於男子漢的矜持,他沒有哭。

  後來他們到路邊攤買了羹湯麵回B的公寓吃。

  邊吃麵K邊把今天的事情告訴B。B沒有插話,只是默默地聽K把事情說完。

  一碗麵吃完了他還沒講完,其實講到最後也不只是今天發生的事情了。這一年來他在公司看到的、聽到的、做的,雖然以前B都聽過,但今天K全部挖出來講,一件一件包括當時的怒氣、後來的無奈、現在的無所適從。

  最後,K嘆氣。「老實說我真的在想我是不是該辭職了。」

  一直都沒有說話的B看了他一會。

  「專業不就是這樣嗎?放棄一部份的興趣,換來一部份的冷漠無情。
  「工作就是會做到不喜歡的東西,會有很多現實面的問題,我也接過很多我不喜歡畫的東西或我根本就不想做的東西,事業光靠興趣是沒有辦法撐下去的,也許我們都還不夠成熟吧。」眨眨眼睛,B看著天花板說。

  K這時才想起,B很少告訴他關於沮喪的事情。她會在接到不喜歡的案子時生氣、和上司吵架之後回來對K發飆,但她自己的迷惘和不安從沒對K說過。
  「......對不起,都妳在聽我吐苦水。」

  B嫣然一笑,「以後我還要聽你吐一輩子咧,現在就道歉也太早了吧。」

  K感動不已,張開手臂用力摟住她,「我以後也會聽妳吐一輩子苦水的。」

  他們這樣安靜的摟了一會,B突然推推他,「所以你真的要辭職嗎?」

  K想了想,搖頭,「暫時還是不會吧。」

  他還是想再繼續做做看,看能到什麼樣的程度。

  「好吧,反正你就算被開除了我也能養你。」B伸了個懶腰說。

  「喂喂喂,妳不要烏鴉嘴好不好。」K冷汗直流。

  B卻瞄他一眼,「老實說,我覺得這很有可能。要是你再繼續跟你老闆吵架下去的話。」

  這句話倒是直擊K的心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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